在边地凤县,四季的交替并没有什么不同,我经常在一条叫安河的水边看麦子长出翠绿的叶片,扬花、抽穗,并最终被麦镰锋利的刃片收割。那些甘肃来的麦客在屋檐下抽没有带过滤嘴的金丝猴香烟或者旱烟,在他们黝黑的面孔和洁白的牙齿里,我听见粮食在谷仓里滚动如雷。
无数次我在秦岭的山野里徘徊,摘食一种叫“羊奶子”的浆果,或者在秋天爬上空气稀薄的南山,希望发现山里的神仙。在古周原的南端,秦岭山圈住了一群说秦腔的人,我的穷亲戚们在山间的狭小地带种下小麦、苞谷、黄豆和油菜,年复一年等待生命的衰老。
我的祖父,一个身份复杂身体康健的老木匠,从秦岭出走又回来。他喜欢在秦岭山里打发他的好时光——砍竹子扎扫帚、捡拾蘑菇和坚果,或者漫无目的地从阳山沟爬到梁上去喝一口山泉。这个孤独的鳏夫,是家族最后的家长。
现在,他负责把血缘深处的历史口口相传给我和我的父亲。
在十九岁之前,我从来没有想象过山外的样子——如果没有山,一块种着小麦的地该会多么平整。现在,我在城市里,却经常被自己的一脸村相逼得无路可逃。而我的亲戚们,那些在月夜比谁尿得更高的伙伴们,骑着摩托车,把手机别在裤腰上,在秦岭的山道上自在地飞驰而去。
自从小时候在凤州第一次看见火车,我就非常迷恋火车奔跑的姿势和它呼啸的声音。我在我幼小的印象里,只有龙才可以这样抟扶而上,穿越秦岭,到更遥远的山外去。
火车穿州过府,最后停在空荡荡的车站,人去车空。那些沿途叫卖的妇女,坐在沙堆上看火车的放羊娃,天空弥漫的云彩以及车厢内无数的人头,转瞬即逝。他们曾经在我的眼眶内引爆,呈现和燃烧,但最后人去车空。我的大脑内只有火车的速度。
2008年的5月,我带着新婚的妻子出秦岭,火车过大散关,我在手机写下这样的短信:静静地父亲般的秦岭。
现在,我从西安浪迹广西,又远走江南,每晚都会听见秦岭的声音正在来临,犹如梦中快速奔跑的轮子。我住在杭州一个叫紫荆花苑的地方,和我的妻子风里雨里相依为命,蝴蝶干净又漂亮。(师永涛)
(原文刊发于2009-3-2 《城市经济导报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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